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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龙泉(四川成都)
九寨沟南坪曲子成了国际级非遗文化在母亲家乡传承
今年母亲八十六岁了,一脸皱纹,满头雪发,躺在床上。看着她,我想起了我那仙逝的外祖母,想起白龙江两岸高大的白杨树,想起永和塘色彩绚烂的报春花,想起穆久峰顶飘弋的朵朵白云,想起飘过达姆岗的藏民悠扬的牧歌,想起南坪曲子优美的旋律,……
母亲是大山深处九寨沟永和塘的女儿,这儿的青山碧水养育了她。她常常说,在梦中回到了永和塘,和舅舅们坐在石头院墙里的青石板上,弹唱那一首著名的南坪曲子——《洛阳桥》。
母亲天生一副好嗓子。外公的老家在八百里秦川腹地的泾水河畔,那儿生产了柳毅传书救龙女的传奇故事。外公曾说,他家祖祖辈辈过着“日出而作,日没而息”的生活。古老秦腔沧桑的声调,就是他们生活的调味剂。我母亲虽然没有在泾阳县生活过,但她继承了陕西人喜欢唱“碗碗腔”的血脉和遗风,从小就会唱南坪小调(曲子)。
记得我小时候,妈妈背着我到山上干农活。途中总是小声唱着曲子,那清凌凌的嗓音,缠绵而有些凄凉的调子,像山里丝丝缕缕的白云,至今萦绕在我的耳畔,成了我挥之不去的记忆。
“正啦月里哦,闹元溜溜宵哦,状元儿都(个)要修哦,洛阳溜溜桥。月儿溜溜月,修起啦洛阳啊,万丈溜溜高。”
母亲用特有的“泾阳腔”唱出来,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美和沧桑感。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。
母亲的少女时代很短暂,十八岁就嫁给我父亲。照她的话说就是耍都没耍够就出嫁了。短暂的少女时代都是在繁忙的劳动和愉悦的歌声中度过的。
那时家里三个舅舅都是唱曲子的好手,往往在冬季农闲“窝冬”的时候,兄弟姐妹们坐在永和塘的石墙院子的那棵老核桃树下,舅舅们弹起南坪特有的三弦琵琶,外婆和母亲手拿瓷碟、响铃“撞”起来,一遍又一遍地唱南坪曲子。那声音清亮婉转,漂流在永和塘的山水之间。
我从他们歌唱中,知道传遍全国的四川民歌《盼红军》就出自南坪曲子,永和塘是它的原创地。二舅说:当年红军长征经过松潘包座草原时,坊间传说红军不久要到南坪。于是,他们就将《采花调》改成《盼红军》,以此表达对红军到来的热切期盼。最终红军没有到永和塘,歌声却传遍了五湖四海。
我读高中时,音乐教师讲述《盼红军》的背景时,我还纠正了他的说法,当堂唱了几句当初母亲唱的《采花调》:
“正月里采花无哟花采,二月间采花花哟正开。二月间采花花哟正开,三月里桃花红哟似海。”
印象中,母亲还会弹口弦,有时,我从梦中醒来,就发现母亲坐在摇篮边,拨动着口弦,弹奏着他心爱的南坪曲子。口弦是流行在藏羌民族民间的古老乐器。
至今犹记,母亲的口弦声,清雅缠绵,袅袅不绝。后来,每当我听到口弦演奏的优美动听的曲子的时候,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我青年时代的母亲。
自有了我,母亲就渐渐远离曲子和口弦了。那时我父亲在县上工作,拖儿带女的事就落在只有二十岁的母亲肩上了。成天忙里忙外,就像个转起来的陀螺,哪有工夫在桃树下,手拿碟儿敲起来呢?有时候,她一边干活,一边远远看着别人唱。特别想唱的时候,她就站在一旁,帮几句腔。
以后有了二弟,母亲再也没有心情在院子里帮腔了。我知道,属于母亲的快乐是我们剥夺了的!
小时候,我身体差,经常闹夜,为了不影响父亲工作。母亲就抱着我,坐在床边,一遍一遍小声哼唱南坪曲子,就是为了哄我睡觉,南坪曲子是我最质朴的摇篮曲!
我从母亲怀中接受了最早的音乐教育,我一生喜欢吹拉弹唱,是母亲给我的,她是我的第一任音乐老师,我十分感激我的母亲!
母亲从前几乎是个文盲,只上过一年小学,这是重男轻女的传统造成的,如果说母亲有一点文化,都是后来自学的。没有多少文化的母亲却能记住很长的曲子,我想除了母亲天资外,可能就是曲子给她的力量。母亲有一股不服输的精神,不仅要唱好曲子,还要多记曲子。
1967年,母亲含着泪离开了生她养她的九寨沟永和塘,告别故土亲人,回到了父亲的老家——金堂毗河湾。
为了适应毗河湾的生活,母亲入乡随俗,开始从头学习做家务,还要到生产队劳动。白天像一头耕地黄牛,背太阳过山,累得腰酸背痛;晚上,还要烧火、煮饭、喂猪、忙针线活。成天有唱不完的锅碗瓢盆交响曲,筋疲力尽的母亲连思念亲人的工夫都没有,哪还有空闲唱曲子呢?
最落寞的是节日,她一人躲在厨房里,望着九寨沟方向独自默默流泪,我知道思念家乡,想念亲人的痛苦,全刻写在她眼角的泪痕里。
一个明月中天的深夜,母亲忙完家务,一个人坐在窗前,遥望着那轮空中皓月,轻轻哼起那首久违的《洛阳桥》:
“二啦月里哦,百花溜溜开呀。南京的文殊啊,带信溜溜来哟,月儿溜溜月。南京的文殊儿昼夜啊来。”
曲中唱的泉州落阳桥
母亲进入了情境,一边浅浅哼唱,一边悄悄流泪,月光下看得见她脸上晶莹的泪花。
她的声音轻细、凄切,苍老、悲伤,仿佛在悄悄哭诉,而且有些忘词了。我知道这是母亲对亲人最好的思念。
随着三弟和四弟的降临,母亲的眉头愈皱愈紧,生活逐渐在她好看的脸上雕刻出道道深深的沟壑,向来快乐的母亲渐渐沉默了,沉默得就像村外的大山。少女时代充满奇妙幻想的梦被彻底粉碎了,南坪曲子也丝丝缕缕地飘走了,再也回不到她心中。
20世纪80年代,我考上了大学,接到通知书那天,我第一次看见母亲开心地笑了。我趁机想让母亲唱一段《洛阳桥》,可母亲只唱了两句,就再也唱不下去了。她说,自己一唱洛阳桥就想家,一想家就唱不下去了。
我知道母亲的心,几十年她人生最美的光阴给了我们兄弟,给了这个家,却没有好好孝敬自己的母亲,陪伴自己的兄弟姊妹。
我们弟兄成人后,年迈的母亲好不容易抽空回到离别多年的故土,拜望外婆和舅舅们,游子归家,骨肉相见,几天几夜都有摆不完的龙门阵。那些残留南坪曲子,在白龙江水的伴奏下,又从那个石墙小院里飘了出来。
母亲从永和塘返回后,十分高兴,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,给我们唱起了《洛阳桥》,那是我们全家最开心的一天,我也跟着她学习唱那一首曲折委婉而充满沧桑的曲子。
三舅英年早逝的噩耗传来,母亲几日几夜吃不下饭,睡不好觉。不久,外婆谢世,刚从噩梦醒来的母亲再次遭到打击。随着亲人的离世,故乡对他愈来愈遥远了,南坪曲子是勾起她回忆的唯一一条最清晰的线索。然而,她最怕《洛阳桥》撕裂自己的心肺,因此,再也不愿意提起曲子了。
随着我们一个个成家,大家分爨异灶,就像翅膀长硬的小鸟,飞走了。热热闹闹的大家庭,晃眼变得冷冷清清了。老父过世后,母亲一个人不愿意跟着儿女,就独自一人生活在家珍小区,我们只好每周抽时间去看望她。
前几天,我用竹笛吹了一首《采花调》,我以为母亲会不高兴,谁知他老人家竟然兴奋地说:“好久没听到南坪曲子了,真好听!”
歇了好一会,她喃喃地说:“要是用琵琶弹唱就好了。”说完,一双浑浊的老眼望着远方,我知道她想永和塘,想念亲人,想演唱曲子的往事……
于是,我哼起《洛阳桥》,母亲也情不自禁地哼了起来:
“冬啊月里哦,雪花溜溜飘啊。洛阳桥你本是啦鲁班溜溜造。月儿溜溜月,发动啦神仙啦来拆哟桥。腊啊月里哦,梅花溜溜开呀。修起啦梁山伯哟祝英咯台,月儿溜溜月,尼山的公输啊才会哟来!”
如今,离开我都一百多天了,可是母亲的《洛阳桥》,却久久萦绕在我脑海里,化成一缕剪不断的思念!
南坪曲子表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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