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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钟武(四川宜宾)
暮冬的最后一场雪落尽时,檐角悬着的冰凌已瘦成一根银针。它垂着头,将融未融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,像一句未说出口的告别。窗棂外,风裹挟着泥土的腥涩翻过墙头,枯枝上忽然冒出几点鹅黄——原来连荒芜也懂得偷偷发芽。
我总以为春天是踩着碎冰来的。它先是蜷缩在冻土深处,某一日突然被鸟喙啄破寂静。山脚的溪流最先苏醒,冰面裂开的脆响惊醒了沉睡的苔藓,它们裹着湿漉漉的绿,顺着石缝爬上崖壁。岸边的老柳佝偻着腰,枯褐的枝条却悄悄膨出芽苞,像老人手背上凸起的青筋,暗涌着年轻的血液。
雨是春日最绵长的叙事。起初是零星的试探,雨丝斜斜地掠过瓦檐,在青石板上晕开铜钱大小的深痕。而后便有了胆量,淅淅沥沥地漫过田野,将麦苗染成翡翠色。农人摘下斗笠仰头望天,雨水顺着皱纹流进嘴角,竟比新酿的米酒还甜。最妙的是夜雨,烛火在窗纸上投出暖黄的光晕,雨声与翻书声叠在一起,恍惚间觉得连文字都生了根,在纸页间抽出藤蔓。
我曾捡到过一片蜕下的蛇皮,半透明的鳞甲还沾着草屑。它让我想起那些被季节剥离的旧壳:河床下淤积的腐叶,褪成灰白的爆竹碎屑,还有晾在竹竿上缩水的棉袄。春天从不宣告新生,它只是轻轻抖落时光的碎屑,让腐朽成为另一种沃土。就像母亲总在清明前擦拭祖先的牌位,檀香味混着艾草的气息,死亡与萌发在香灰里达成某种和解。
蝴蝶是立春后的第一封信使。它们从菜畦边的蚕豆花里钻出来,翅膀上还沾着未蒸发的夜露。孩童举着竹竿追捕,蝶影却穿过篱笆,停驻在晾衣绳震颤的尾端。绳上垂着的蓝布衫随风摇晃,扑簌簌落下几粒去年秋天藏进的樟脑丸。这场景总让我想起幼时蹲在门槛上剥青豆,豆荚爆裂的轻响里,春天从指缝滚落,带着毛茸茸的触感。
暮色常在山脊徘徊。放风筝的人牵着线奔跑,纸鸢驮着晚霞越飞越高,渐渐变成一粒朱砂痣,点在苍穹泛青的眼睑。归鸟掠过电线,五线谱上倏忽跃动的音符惊醒了打盹的野猫。它伸个懒腰,肉垫踩过墙头新开的打碗花——这柔弱的紫花据说碰了会摔碎碗,可它年复一年开在废墟,像一句无人认领的古老咒语。
玻璃窗上的雨痕蜿蜒成河,倒映出台灯暖黄的光。我翻开笔记本,去年夹进的银杏叶还保持着舒展的姿态,叶脉里却爬满细小的裂痕。忽然明白春天从不需要被看见全貌:当井台上的青苔开始蔓延,当灶膛里松枝噼啪爆出松香,当晾晒的棉被裹住阳光的重量——每一个瞬间都是它留下的齿痕,咬破寒冬缝合的茧。
有人说春的尽头是夏,我却觉得它更像水面的涟漪。你看那蒲公英撑开绒球时,春天正随着风散入更深的绿;而蝉鸣撕开暑气的清晨,泥土深处仍有蚯蚓在搬运春天的骸骨。或许季节本就是环环相扣的锁链,我们站在其中某一节铁环上,以为抓住了永恒,其实指尖早已沾满正在消逝的晨雾。
窗外的玉兰又落了一瓣,它跌进积水洼,惊散了一群搬运光斑的蚂蚁。
【作者系宜宾学院文学与新闻传媒学院、书剑创意写作工坊成员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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